2010年4月26日 星期一

淺談謝諾麟的《日夜》(一):關於看時間 / Eddie Cheung

淺談謝諾麟的《日夜》(一):關於看時間

閱讀謝諾麟《日夜》的作品,不難發現他的作品中,不論在表達或取材方面都能歸納成兩種取向,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取向引導了觀者以哪種態度來理解作品的內容:一是以「記錄」為主的新媒體作品,另一類是象徵意味濃厚的立體作品;新媒體的作品中帶有強烈的歷時性質,而立體的作品則具備了共時性。歷時性主導的作品,以錄像、照片裝置為主,內容展示出同一個場所中,不同時態下所呈現出的不同狀態。如果把這類作品以符號學的方法來解讀,觀者理解作品的意義,會偏向從指涉物中變化及差異中而得出意義,以《日夜》1-9為例,我們透過空間A由狀態B 過度至狀態C 的差異來讀取訊息(這有點像我們平常理解的因果關係);富象徵意味的立體作品則帶有共時性,多以「梯級」為題,作品沒有具體或明顯地展現出某時某地的時間表徵,極其利用七組具象徵意味的樓梯表達作品中的時間性。閱讀這些作品,觀者需將作品對應外間的普遍現象以及當下的語境並讀,從中得出作品的意義及詮釋有關的內容。其中,謝氏一些以歷時性為主導的作品中,都帶有一種弔詭的成分,作品既彰顯時間的流動,又以「重覆」、「不變」的元素,隱藏作品中時間性,甚至可說成「無事發生」。要閱讀這一類作品,還須先理解有關意義產生的問題,尤其是觀者怎去閱讀錄像作品,才能介定作品是否真的「無事發生」,因此,這篇文章會先從展場的奇觀、錄像作品的特性,以及觀眾反應三點出發,討論有關錄像作品在閱讀上的問題。

帶有歷時性及共時性這兩類性質不同的作品,其傳達訊息及意義的強弱,亦同樣受到展示場所的影響。以錄像作品為例,我會先跟它的近似載體──電影作比對,錄像作品跟電影的其中一項分別在於它們所展示的場所,不同的場所改變觀者的奇觀 (spectacle)及凝視 (gaze) 的狀態,如觀眾到戲院內觀看電影,電影播放期間,觀眾就幾近默許自己的觀感進入一種「強制性」觀看模式中,坐在戲院內的座位看電影,就像有股無形的力量令你「凝視」前方的螢幕,直到電影結束為止,值得留意的是,我們進入戲院參與電影播放這項活動時,與外間客觀時間的接觸比較少,甚至,我可將觀眾比喻成像魚兒般游到該電影的時間之河上,與世相隔。當然,戲院不是牢獄,觀眾有最終的決定權,他們可選擇中途離場,還是做別的事情,但戲院對觀眾投入電影的引導性是肯定的。反觀,設置到展覽場上的錄像作品,當中的奇觀及凝視的方式跟看電影有著大相逕庭的分別,展場不像漆黑的戲院般令人容易投進內「強制性」的觀看模式,場內的燈光,開放式空間等給予觀眾擁有較大的自由度,當觀眾觀看錄像作品時,對外間的客觀時間仍保持一定程度的聯繫,大家可隨自己的意願選擇觀看作品的位置、住足的時間、看作品的先後次序,加上群眾的多寡、參與及投入程度,種種因素都由展場的格局所影響,觀者如何「凝視」,或是投入作品,多由觀者自身來主導,而非場所引導,而有部分的錄像作品 (非錄像裝置),它們還需與現實的時軸保持一定的距離,因此,這些作品都會安排到一個特定的展示空間展示。換言之,在正常的展場內展示錄像作品,作品的內容,以及呈現方式能否捉住觀眾的眼睛成了關鍵的要素。

按作品而言,現時的錄像作品(或實驗電影)基於種種的原因下,內容及剪接等元素,大都會把我們習以為常的因果關係瓦解,有些作品所呈現的時軸會扭曲,或異於我們日常理解的動態影像語言。我們閱讀這一類錄像作品,無法透過尋常的剪接敘事,以及正常的因果關係思考中得取意義,再者,歷久以來的參照品不多,對觀眾來說,尤其是普羅,閱讀錄像作品比其他的載體更為困難。這類作品如要成功傳遞訊息,就必須找著與大眾間的些微共同語或橋樑,這大致可分為兩類:一、作品的呈現足以建構獨立的語境,供觀眾可抽離慣常的處理影像敘事的模式;二、引導觀者透過外間的普遍現象對讀,籍著陌生化的視覺語言傳遞訊息。另外,由展場付予觀眾的自由度,在在令到許多錄像作品失去「完整性」,其完整性是指某類作品中的帶有特定的時敘結構,這時敘結構不限於敘事性還是概念性,由於展場內的觀眾,能在錄像作品播放中的任何一個時點中插入觀看,這麼錄像作品中的時敘便會被破壞。比方說,觀者在某作品播放中途介入,他便需要決定怎樣去「完成」這部作品,他需等待到作品重新開始後才專注觀看?還是以進入的一刻為作品的始點來閱讀?還是中途離場?或許,由「中途介入」的觀看模所帶來的不同閱讀方式,會對觀者造成迷思也說不定。

觀眾閱讀動態影像的習慣,亦會影響我們怎去閱讀錄像作品,一般而言,觀眾偏向讀取一些「發生」之事上,對一些「持續」或「靜止」的事情,即一件物件由時間A到時間B沒產生太大的變化及差異,或是不斷重覆某個動作,再者,當這些動態影像獨立於外在的空間,欠缺其他文本或元素互涉下,作品的時間性會被弱化,或難以從作品中得出意義,因此,觀眾通常把這些影像視為「沒事發生」,我們採取一種被動的方式讀取影象,或對它們漠不關心。對於一些強調「重覆」、「持續」、或破壞恆常因果定律的錄像作品來說,要是構成互涉的「外在線索」不足,在大眾讀取動態影像的習慣下,傳遞訊息上無疑是不利的。

綜合以上幾點,觀眾在閱讀錄像作品,或是創作者的創作,都先要處理幾個錄像作品中產生的時軸關係:一、錄像作品所表達的時軸;二、觀者由參與時開始的時軸;三、客觀世界的時軸。不論是創作者或是觀眾,都必須小心處理這三個時軸間彼此互涉的關係,訊息方可有效地發出及接收。例如謝諾麟的錄像作品,看似歷時性主導的作品,在表達形式上,它一方面以重覆又相同的元素,鞏固了作品中的歷時性質,與此同時,這兩種由錄像中讀取的訊息,卻在在弱化了錄像作品的時間性,在這種矛盾下,觀者還需要與觀者的經驗及當下的語境對讀,少能由錄像中隱藏的「平行世界」讀取訊息。

在下一篇文章中,將以謝諾麟《日夜》的展覽作宏觀的討論,探索謝氏作品中的私密性與公共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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